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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悼亡与决意
2016-09-28
Part.1 赫布里底,阴
赫布里底鲜少地陷入阴天。
墨色云层笼罩着训练城上空全域,从中无法透出丝毫日光,湿气沿着错综复杂的走道回廊内部弥漫,在青蓝纹饰的东方瓷花瓶上结成水汽。
城内因过于厚重的湿气而沉闷无比,就连警备驱骨的动作都似乎变得迟滞。
在天气要素之外,空气中还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比潮气更加浓重粘稠,令人仿佛置身泥泞难以动弹。
通往训练场的回廊一如既往、就感觉而言甚至比平日更加漫长,身穿蓝白背心与短裙的少女轻踩着瓷质地面,在走廊上缓缓移动。
浅灰的马尾吸收了水汽,粘连而黯淡无光。
瑶姬是有着【海皇】之名的巫山神女,操纵水素对她来说不过是心念转动间的小事;但她却像是没察觉到纠结的发梢一般,任凭其保持着润湿的状态。
如同彷徨于长廊上的状态本身一般,瑶姬的内心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平静。
“嗒。”
脚步在约有一人高的青釉大花瓶前停住。
从花瓶左侧阴暗角落伸出的长腿阻拦了她前进的道路——倒也不至于,赫布里底内城的廊道并不仅仅具有冗长的特点,就宽度而言甚至可以并排容下两辆皇家马车。
蜷缩在花瓶旁的人是四季……嗯,这点该说是毫不意外。
由于将身子挤成一团硬塞进阴暗角落的缘故,四季几乎成了一台人形湿气吸收机,她钻蓝色的裙边皱巴巴交叠成褶状,大腿即将面临无法被完全覆盖的风险。
“四、四季……”瑶姬的声音甚至比丝线轻细,几乎随时会被镶窗外吹入的冷风吞没,“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嗯……”被提问者不借助外力直直仰起上半身,那姿态活像刚制造完毕准备出场的警备驱骨,“乘凉。”
“这种天气没必要特地窝在角落里乘凉吧?要找借口也换个更像的吧……”
四季像是完全没听到瑶姬的自言自语,舒展双臂伸着懒腰。
“四季……”
“什么事?”骑士团团长睁开尚还惺忪的红蓝双瞳,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缓。
“我们……”瑶姬的双手在身前交错,局促不安地纠结着,“我们该怎么办啊?”
“等待指示,等待行动,”四季轻轻扬起下巴,眼神越过瑶姬的肩膀,穿透镶窗,仰望外部灰色的天空,“就这样。”
“但是——难道不该改变一下吗?”瑶姬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们根本没办法前进吧?难道被绊倒了也不去挣扎,就这样一直原地踏步下去吗?”
“更正一点,瑶姬,”四季终于将目光的焦点移回瑶姬脸部,茶金与双色的两双眼眸直接对视,“要改变的不是我们,而且就算是他,也并不是在原地踏步。”
“可三——”
“寒冬雪落——”四季挥手,袍袖翻飞!
“吱嘎嘎嘎吱!”交谈中的二人之间兀然耸立起直抵天花板的冰墙,将青釉花瓶周围的空间完全隔绝开。
“四季!”瑶姬将冰壁捶打得咚咚直响,却无法撼动其一丝一毫——四季利筑起冰层虽然只用了一瞬间,但空气的高湿度确保了冰层的质量。
“失去的终应被忘却,过分悲伤才是真正的原地踏步。”与冰壁本身具有相同温度的话语自另一侧传来。
“但是四季,”原本敲打冰层的手缓缓垂下,瑶姬放弃地呢喃,“你明明连眼睛都还肿着啊……”
赫布里底内城二层最南面,有一处由墙体向外突出、未加顶棚遮盖的露天阳台。穿过作为连接的拱形门后,沿着楼梯可以下到介于一层和二层之间的高度。
平日里,露台是赫布里底采光最好的地方,只要坐在台阶中段就可以享受几乎整整半天时间的温暖阳光——不过也正因如此,露台理所当然地成了“四季绝对不愿意踏足”的区域之一。
但在这种阴霾密布的天气,就算是露台也没办法凭空制造出日光。
在此时此刻就算仰起头也只能瞥见云层的台阶上,额系发带,金发像猫耳一样向两侧翘起的少年正静坐于此。
米可像是在沉思,但脖子却偏向东南侧的方向,散发出盯住猎物的野兽般的气息。
他所望的方向仅仅止于赫布里底东城门,往外就只有绵延不断、阻碍视野的群山,哪怕是再将视线拉高,天穹之上依然是密不透风堪比盖子的乌云。
少年在露台上静坐的时间已经接近三天。
由哈里斯海岸返回赫布里底是在五天之前,但那个“结果”被确认则是在第二天清晨。从那时开始,除了必要的生活起居之外,剩余的时间里米可几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露台。
他在看什么东西?这个问题恐怕除了米可自己以外没人能够回答。
期间瑶姬很担心地来过数次,但她始终没能与米可进行普通的对话——无论瑶姬怎么试图寻找普通的话题,米可都只是以“嗯”或点头来敷衍过去。
既不可能强行撬开同伴的嘴,也对僵持不下的状况束手无策,瑶姬只能在一次又一次尝试后离开。
耸立的兽耳形金发同样抵御不了湿气,败在天气前软趴趴地耷拉向头顶。
“喀哒。”阶梯后方某物轻响。
有人穿过了拱形门,而且从声音判断,不是瑶姬平时穿的软布鞋,更像是某种带跟的靴子。
是斯卡哈吗?
但米可没有任何反应。
就身为宝藏猎人值得引以为傲的听力来说,“没有捕捉到”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换言之,是少年本身“不在乎”、“不愿关注”或者是“没有兴趣”。
无论是诸多可能性中的哪一者,“喀哒、喀哒”的声音一刻也未停止,显然正沿着台阶下行,逐渐逼近米可背后。
“笃。”着有红色及膝长袜的修长右腿踏上米可所坐的那级阶梯,紧接着,凸显出穿着者良好身段的汉服进入同一平面。
“午间好,米可卿。”女帝声招呼。
“……”
“居然不回应孤?这种事孤可不能当作没发生过呢——帝征!”
汉服上的丝带狂舞而立,女帝未持剑的右手高举,蓝色冥火自半空燃起,像是要将空间烧出裂缝——从被火焰虚化的另一侧,穿出金铁相撞、马嘶刀争的混响。
全副武装的东方骑兵逼近炎缝,即将从扩张的空间中一跃而出。
“铁……骑……唔哼嗯?真是无趣的反应。”危机的感官彻底麻痹似的,米可只是自顾自注视远方,女帝扫兴地放下手臂,蓝焰消散攻势中断。
“嘿咻。”则天挤到米可身边,以对于女帝而无疑是有失身份的姿势抱膝蹲下,“那让孤来暂时扮演一下知心姐姐的角色吧?”
天空飘散起细雨。
漫步经过中央大厅的盗贼显然怏怏不乐。
这也难怪,除了天气糟糕之外,蒙受了那样的伤痛,哪里还有人高兴得起来——【白键】骑士团剩下的成员们有多悲伤哪怕不用刻意想象都能感受得到,亚瑟们也被惋惜和哀叹所困。
硬要说的话,赫布里底城内唯一还能像往日一样行动的就只有斯卡哈了,她和平时一样终日埋头于研究,一整天都难得在实验区外露面几次。
“那家伙的心到底是什么构造的啊……”
不过在那之前,盗贼自己也缺乏指责他人的立场;实际上,她是愧疚感相当严重的那一方。
自己被委派为【白键】考核任务的监护人,哪怕不情愿但也是事实。
但在骑士团真正面临变故的时候盗贼却无法挽救,拼尽全力也没能够阻止鲜血流淌的结局。
借口要找多少都可以:把责任推给斯卡哈;或者是归咎于审判员不相信,但却确实存在的【白银之骑士】;何况吞噬者机器人的讨伐已经切实完成,意料外的暴走盗贼也成功控制,最后突入的巨龙实在是远超能力极限——这种理由就算能推卸责任,也没办法令盗贼说服自己的内心。
“呜啊啊啊啊啊啊……该怎么办啊!”一边前行一边思考了许久的盗贼终于忍无可忍,她愤然抬脚,使劲踹向外部走廊两侧的墙壁,呆毛转速飙升近乎超频。
外部走廊的砖砌墙被盗贼踢得震颤不止,还有不少灰尘因此从天花板顶部落下。
“都是!我!的!”一字一顿间,脚上的力道愈加沉重,“错!——呼……呼,嗯?”
在喘息的间隙望向走道出口,盗贼注意到那里立着一道人影。
明明从刚才开始,天空就飘起了细雨,怎么还有人冒着雨待在城外?
身形娇小纤细,像是女孩……不会吧?
盗贼感觉脊背发凉,但她凭借理智让自己冷静,总之先试着靠近确认。
一点点挪步接近到能够看清的距离后,总算得以辨识出人影的真面目。
“那个是……”
黑色罩衫绘有流云、衬裙下是白底黑纹的筒袜,青黑色短发被细雨沾湿,系有铃铛的折耳发饰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像奶牛。
“青眼白虎……吗?”
“不是那种灵异的可能性”令盗贼松了口气,但从另一种角度上,内心的某处被揪紧了。
自【白键】来到赫布里底以后,城内的作息与生活发生了诸多变化——青眼白虎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要点之一。
原本作为“赫布里底第一问题骑士”的她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恶作剧:擅自破坏训练区设施,经常溜进食堂偷吃等等。
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白虎令众人头疼的状况大有好转,其中的缘由很简单——她找到了能够互相理解、一起玩耍的伙伴,年龄、身形相仿,性格迥异但本性的天真如出一辙。
然而仅仅没过多久,好不容易得到的友谊就此失去了。
“因此才会在这里失落地淋着雨吗……”
比起骑士团成员和斯卡哈,青眼白虎的悲伤模式才是简单而又正常的吧。
濡湿的黑发在缺乏日光的午后显得格外刺眼。
盗贼深深叹气。
“我也有责任,这点毋庸置疑。”
她下定决心,然后朝着出口走去。
瑶姬离开后,冰墙外侧就一直陷入静寂。
四季靠着花瓶抱膝静坐。
“咚咚咚——咚咚”沉默许久的冰壁突然间再度被敲响。
是谁?
四季姑且伸出一根手指,针对冰壁某处施加“寒冬雪落”的撤销术式。
“唔哦,果然在里面吗?”透过恰好打开半拳大小的孔洞可以看见金边单片眼镜。
“有什么事。”虽然语调没有改变,但包含着的拒绝之意仍然莫名强烈。
“可以让我过去再说吗?”
“抱歉,容我拒绝。”四季抬手正欲重新封闭冰墙。
“等,等一下等一下,那就保持这样吧,稍微有一些想要说的话……和想要确认的问题,麻烦你务必一听。”
“……”
“不驳回的话算是默认?那么叨扰了,咳咳。”富豪清了清嗓子。
因为无法与四季顺利交流,沿着走廊继续漂泊的瑶姬显得更加失落。
但不论她挪步的速度有多缓慢,赫布里底的内部长廊终究是有尽头的。
铁栅门一如既往紧紧闭合……着?
并不是,门的边缘开了条细缝——说明有人征得了同意打开大门后进入了训练场。
瑶姬贴近栅栏,向内部窥探。
“是……柯娜啊。”
训练场作为露天设施并没有设置穹顶——这也意味着此时此刻正在淋雨的,除了露台上的两者、内城入口的一人之外,还有正处训练场内部的这一名。
雨水融入橙红色的发间,沿狐狸面具光洁的外表滴落,环绕于身后的铃鼓嗡响。
柯娜的和服缠绕着火焰。
就算身处雨雾之中,和发辫几近一色的火仍旧熊熊燃烧。
除了柯娜之外,训练场内还有数量相当多的黑影;它们由四面八方靠拢,将少女围在中央——是【警备驱骨】,很显然已经调整成了会以骑士为对手进行作战的训练用模式。
“喝!”面具依然戴在头侧,说明柯娜并未成为稻荷神凭依的狂战士,但她却发出了与常态性格完全不符的怒吼。
转瞬间,警备驱骨一拥而上。
木屐踩踏地面溅起水花,柯娜丰腴的身姿如蛇般舞动!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以炎构筑的刃口与驱骨的剑盾交锋,炸裂成骤雨级的密响。
“哈!”火焰化为圆弧,将警备驱骨全数震退。
“呼……呼……呼……”柯娜的胸口剧烈起伏,看得出刚才的交锋消耗不小。
但是,“再来!”警备驱骨由于她的指示,完全不做停顿地再次袭击。
“那种高强度的战斗方式……柯娜她!”瑶姬隐约看到外场观众席上坐着两只小动物。
不让灵狐参与,勉强自己胡来……柯娜是在用这种方式进行发泄吗?
“过度役使自己是不行的……必须得阻止——呜哇?”
肩膀被从后方伸来的手搭住,瑶姬拼命压抑惊叫。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来者双手合十不住道歉。
“歌、歌姬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嗯哼?那什么……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可、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做什么?”
“啊,做一些偶像的本职?差不多是这样啦。”歌姬展露出温暖的笑容。
Part.2 迷惘者的前方
“那么,米可卿,孤且问你,你现在所注视的是什么?”女帝拨弄汉服的丝带,以手指掸去附着在上面的细小水珠。
“……”对方很顽固地保持沉默。
“给孤一个面子可好?就算是战事交涉也没有一言不发的道理啊?”
“……”
“孤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所注视之物为何?”
“……”
“好,好,好。”女帝轻轻拍手,随即怒然起身,“你不说就由孤来说,你一直注视之物为金帛财物,是否正确?”
虽然细微,但少年的肩膀轻轻一震。
米可转过头,微皱眉毛下的双眼显然装满不解。
“为……什么?”嗓音因为长时间沉默而干涩,但米可终于这三天以来的从沉默中开口。
“哼?舌头和嘴巴还没黏在一起分不开嘛?看来不是误食了斯卡哈的黏合剂之类的那种状况?”
“等等,你是怎么……”
“嘿?一旦开了口提问者与规避者的立场就瞬间转换了?米可卿就没有丝毫的坚持吗?”
“不,那是……”
“好了好了,孤就告诉你吧,孤之所以能看穿你所眺望的财帛,是因为孤有超能力。”
“别……”
“别开玩笑了——对吗?用超能力来形容或许不太恰当,准确地说,应该算是帝王之术中的‘知人心’才对,通过最基本的察言观色进行推测,根据掌握的对方的情报得到结论,以大致推测对方心中的想法……光说概念好像很模糊?但不管怎么说,孤的推论是否正确?”
“是。”米可将头重新转回原位。
“喂喂,米可卿,知晓了情报就跑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我这边有个很好的点子,你要不要听听看?”
“请说。”米可虽然回答了则天,但目光并没有再移回她身上。
“就算在现在这种时候,米可卿也依然死死盯住远方的金币不肯移开目光,对财宝的执着可见一斑呢。”
“所以?”
“如你所见,孤虽然只是一介骑士,但‘帝征’中所包含的一国之富并非虚物,即是说,孤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与其在此故作忧郁,为了失去之物哀悼却又不肯抛弃寻求财宝的念头陷入自相矛盾,何不干脆作为孤的下属,由孤许你千金,抛弃现在的团伙就此为孤效力呢?”女帝狡黠地翘起嘴角。
“歌、歌姬小姐,这到底是?”
离开训练场后,瑶姬被歌姬一路带到食堂区。
“嘛,先不要多说,稍微等一下喔。”这么叮嘱完后,歌姬就转身钻进了厨房。
“叮咚!”“咣当!”“嘭嚓!”“哐啷!”
从内部传来的怪奇音效使得瑶姬提心吊胆。
但好在没过多久,歌姬总算是再度露面,她捧着银质托盘,上面盛放着两盏茶杯。
“那是什么?”
“茶喔,是我特制的午后红茶,我可是向乌莎哈学习了很久冲泡方法呢!”
“歌姬小姐你……想请我喝茶我很开心,但是现在不是——”
“现在就是喝茶的时候。”身着粉红礼服的女性亚瑟表现出平日里少有的坚决与强势,“这杯是你的,总之先好好端着。”
“呜——”骑士只能乖乖听从,在小茶桌边小心坐下。
热气沿着杯口升腾,很快就弥漫于茶桌四周。
“嗯……很香。”
“对吧?”歌姬微微一笑,从茶桌底下取出一把乐器。
“我记得那个是……圣剑?”
“啊,内在的确实是,但外部构造就仅仅只是被称为【吉他】的乐器而已。”
“那,拿出这个是要做什么?”
“先喝一口吧,然后好好听着就是了。”
“唔嗯……”瑶姬端起红茶,嘴唇轻抿杯口,微烫的茶水带着香气在口内流淌,随后沿着咽喉直抵腹部,留下一路温热的触感。
“那么,我要弹咯?”
歌姬拨动琴弦。
琴弦伴随指尖舞动,将颤抖一直传入吉他的共鸣箱内部,回响辗转间,圣剑的剑鞘流淌出柔美而清丽的音色。
小小的餐厅内,音符旋转跳跃,仿佛交织成幻梦的舞曲。
歌姬闭着眼,指尖翻飞,犹如蜂蝶。
而瑶姬则是不知不觉间停止了喝茶的动作,出神地听着。
“叮——”最后的尾音悠扬久远,宣告演奏正式结束。
“滴答。”有什么东西落入瑶姬的茶杯,并且不仅仅是一滴,“滴答、滴答、滴答,”随之而来的是连续不断的同种液体。
“啊咧?为什么?”连思路都没能跟上,瑶姬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
“对不起,虽然用茶和音乐相结合,加以诱导进行强制放松的手段有些卑鄙,但这也是不得不做的事。”
“不,怎么会……”
“你一直在忍耐吧?用操纵水素的力量,控制自己不哭出来,明明在骑士团中你明明是最容易显露感情的那个。”
“不、不行……四季、米可和柯娜他们还没有……在那之前我怎么可以——”
“错了,我们是医师、是团队的支援者,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勉强自己——如果我们倒下了,同伴才会真正面临失去续航、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现在,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呜、呜、呜呜!”
整整三日份的泪水就此满出茶杯外。
“稻荷煌火!”柯娜挥动和服的长袖,席卷起的炎涡将又一台驱骨燃烧至报废,就数目而言已经消灭了过半。
但没有借助丝毫稻荷神力的柯娜相当于封印了自己的固有技能,是以骑士身躯单纯的力量在奋战。
不讲理的胡来作战导致的后果可想而知,被设置好新一轮袭击的警备驱骨还剩下一半,但柯娜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身躯甚至无法被踩住地面的木屐完全支持,晃晃悠悠像是随时会倒下。
但驱骨浪潮的攻势已然逼近。
全身铠装的魔力人偶高举刀刃,冲杀向包围圈的中心。
只要喊出停止指令,训练用驱骨就会自行中断攻击,但柯娜没有选择那么做。
她调动起已经见底的剩余魔力,在掌心凝聚成绯色火炎。
驱骨们一齐前跃,挥出横斩!
“已经够了!”
“我、我也这么认为!”
“锵!”灯笼与太刀乍现,驱骨所持的兵刃尽数碎裂。
一直在观众席上待命的伍陆终于忍无可忍,挺身而出护住随时可能倒下的主人。
“你们……是在担心我吗?”
伍不耐烦地大声嚷道:“再怎么说,你倒下的话,没有火种供给的我们也不会好受啊!”
“伍、伍姐口是心非,但、但是我绝对不希望看到柯娜倒下……”
“你说谁呢!我只是因为身为灵狐的主人,却表现得像个落魄术士一样而气愤!”
“呜!我错了!伍姐别、别拉尾巴啊!”
“好啦你们两个,”柯娜轻轻挥手,示意训练用驱骨停止运作,“你们担心我,是以为我在自暴自弃吧?”
“难道不是吗?”
“不是这样吗?”
柯娜望向训练场的铁栅门:“不是的哦,我只是在特训而已……不仅仅是我,她们……还有他也一样,【白键】是不会就此止步的,哪怕是带着她的希望和志愿,我们也会奋斗,努力,然后继续前进下去。”
“欸,欸诶,是这样啊,哦,那算了。”伍失去兴趣似的收回灯笼。
“伍姐明明就松了一口气。”陆嘟嘟囔囔地将短太刀入鞘。
“你今天话很多啊!”
“请,请饶过我!”
“啊,对了,等一下你们两个。”
“嗯?”“欸?”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俩擅自解除狐姿了的?”从柯娜的微笑中,隐隐透出某种意义上真正“狂战士”的气息。
“噫!”“噫!”这回轮到灵狐姐弟腿软打颤站立不稳了。
Part.3 困顿者的道路
“有话请说。”虽然默许了与富豪的对谈,但仍旧窝在墙角的四季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积极沟通的意向。
“那就不客气了,”富豪倒是丝毫不在意四季冷淡的态度和必须隔着冰窟窿对谈的现状,“嘛……首先要询问的是,你现在状况还好吗?虽然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蠢,但大概算是礼仪或者标准开场一类的东西?啊,当然,你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
富豪只能苦笑:“啊,果然不愿意回答吗。”
“并不,状况良好。”
“真是感谢配合,应该说是预料之中的答复吧?另外就是,四季小姐你有关于之后的规划和打算吗?”
“……”
“欸……这也许涉及到骑士团隐私和行动机密?也并不需要你回答具体的内容啦,其实本来是否能够得到回复这边也都是无所谓的。”
“计划已经具备。”
“呼,果然。”富豪轻推单片眼镜,“事实上,另外的亚瑟们已经尝试展开对骑士的安抚工作了,虽然对他们能够做得如何并没有把握,但至少,【白键】最不需要帮助的人是四季小姐这点我没有预想错,四季小姐果然是坚强的领袖。”
“坚强吗……”
“我理解,在需要悲伤的时候却不得不维持思考,以团队为根本,想方设法找出通向下一步的道路,那是作为领袖、作为策士所不得不具备的品质;虽然过程可能会很痛苦,但除你之外无出其右,这种无法推卸的责任对现在这座城内某处的那位魔女来说应该也是如此吧。”
静听完富豪发言的四季依旧没有表情变化:“对理解表示感谢。那么,问题。”
“嗯?”
“想确认的问题,一开始说过的。问吧。”
“唔……能理解并配合真是太好了,”富豪松了一口气,“如我所说,我此次前来的目的主要不在于四季你,而是米可的方面。”
“米可,怎么了。”
富豪皱眉:“米可关于‘钱’的问题。之前负责他训练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米可对于金钱,尤其是代表性的金币,具有过分、超乎常识的追求,虽然我教导他改变观念,将金笔作为‘心象’驱动币铳,成功地把那份固执转化为了战力,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甚至我担心,那种执着会影响他从此次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我希望能够向你确认,造就米可君金钱观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四季轻轻蠕动嘴唇,她只说了一个词。
“猫。”
“喂,那边那个小鬼。”盗贼双手叉腰探出上半身,颇有些盛气凌人地开口。
“谁……找白虎有什么事?”青眼白虎闻声回首。
“什么啊那个奇怪的人称?”
“白虎不想解释……”色调类似奶牛的女孩重新闭上眼、仰起头,朝向阴云遍布的天空承接雨水。
“我说,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白虎没有睡着。”
“你这家伙以前是这样的吗?”
“白虎不记得了。”女孩的语气听起来低沉消极,感受不到一丝往日的活泼元气。
“对于别人来说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掉的事情你就这么忘记了?”
“白虎……不在乎。”
“大错特错!你以前偷过很多东西对吧?尤其是对【白键】的鲑鱼出手,导致了警备驱骨和清扫机器人的大暴乱事件!”
“……”
“既然你偷过了,就给我好好记住盗贼的准则!”
“准则是……什么?”
“偷窃过的东西一定要牢记在心,无论偷的是谁,哪怕是行侠仗义也好,自己做过的事情就要牢记清楚!随随便便忘记是绝对禁止的不负责行径!”
“白虎……不懂为什么。”
“那么,换位思考,”盗贼稍作停顿,“如果你是被偷的那个人呢?你是否会忘记自己被人偷了什么?”
“白虎觉得、不会。”
“没错,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吗?那么,现在也是如此,命运、或者说【银之骑士】与巨龙,将你重要的东西偷走了,然后你就选择消极面对?忘记自己被窃取的宝贵事物,甚至妄想着去取代吗!”
“白虎……我……不……”
“况且你的角色扮演更是大错特错!那家伙就算平日里很消极,但是那仅限于自身吧!对待他人,对待问题,那家伙从来就没有否定过现实一次,也从来没对同伴说‘不在乎’或是‘无所谓’!”
“等、等一下,为、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咳咳……这、这是盗贼敏锐的观察力的成果,才不是特别关注之类的……额啊唔哦!总之,就这样忘掉你被偷的宝物,继续沉沦下去真的好吗?”
“不好。”青眼白虎轻轻地、但也确实地、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好。白虎……不,我,我……赫布里底最强骑士,青眼白虎!”
她高高抬起头,像是要以话语贯穿天空般宣告。
“是绝对不会忘记三千的!”
犹如声音创造了奇迹,飘在天空中的细雨渐渐消散,虽然尚未放晴,但风中隐约混入一丝暖意。
“啊,这样不就好了嘛,嘶……”盗贼轻轻吸了吸鼻子,“啊,不好……自己还没调整过来就擅自代入情感进行说教的话,很容易受到感染呢……呜嘶。”
“请问?”
“嗯?”
“刚才说的准则,偷窃过的东西一定要牢记在心——是为什么呢?”
“唔,那个啊?”盗贼用力吸了吸鼻子,随后竖起大拇指,“为了哪天不慎落网时,避免被栽赃超过的罪行而预先做好防备手段啊。”
“猫?那是……什么意思?”富豪满脸困惑。
“米可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成为骑士的。”
“就是……不依赖【湖】赋予的因子,凭借天赋锻炼出的战力并宣誓效忠,以此获得伴随王左右之‘资格’的那种稀有个例吗!”
“正解。因子继承与否带来的战力差暂且不论,这意味着米可拥有成为骑士之前的‘过去’。”
“在那样的过去里发生了一些什么——我依稀能琢磨出眉目了。”
“猫,米可曾经收养了一只猫,是在【白键】成立之前很久远的事,而且那时候,米可是孤儿。”
“也就是说,‘钱’出现了问题吗。”
“正解,没办法得到钱,无从获取食物,两者一天天衰弱下去;但最终没能坚持住的还是他的伙伴,虽然骑士公会捡到饿晕在路边的米可,但猫永远回不来了。之后他和我们一起组成了【白键】,我才偶然间听到他讲述自己的过去。”
“居然是这么悲伤的……”
“所以米可总是不断地寻找宝藏,囤积钱财,都是他害怕悲剧重演的体现;就连发型也是,纪念很早很早之前逝去的同伴而特意选择的款式。”
“呼。”富豪深深吐气,“那么四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才能帮助米可?”
“……”
“为什么突然又选择沉默……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不需要。”
“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现在的他不需要帮助,恰恰相反,是【白键】剩余的我们在等待着他的帮助。”
“……具体的原理我依然理解,但是既然四季小姐这么说了那也就没问题了吧?毕竟,对骑士团成员状况判断最有话语权的,也就只有你这个团长了。”
“感谢理解。”
“哪里哪里,我这边才是,麻烦你诸多配合了。”富豪将脸从冰窟窿移开,“容我多嘴一句,冰墙还是趁早消除的好喔,雨已经停了,看样子马上就会放晴呢。”
他观察着窗外,如此推测着。
Part.4 停滞者的觉悟
“何不干脆作为孤的下属,由孤许你千金,抛弃现在的团伙就此为孤效力呢?”女帝毫无掩饰地询问米可。
“我拒绝。”没有丝毫考虑与迟疑、甚至连片刻停顿都没有,米可无比坚定、一口回绝。
“啊啦?”像是因为完全意料外的答复而瞪大眼,女帝发起追击,“这是为什么呢?钱不是你渴望的东西嘛?跟随孤便可以实现愿望,何乐而不为?”
“财富……确实很重要。”
米可将双手轻轻撑住台阶。
“我曾经因为缺少财富,而失去了同伴。”
“失去同伴的感觉很可怕。”
“因此,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决心。”
“那种事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
“所以我当上了宝藏猎人,不断地收集金币、囤积珠宝。”
“一开始当上骑士,也仅仅是因为骑士的薪资充裕而已。”
“但我遇到了【白键】的伙伴们。”
“和他们生活的日子总是充满快乐,就算四季偶尔会扣掉我的薪金,我也不会较真。”
“似乎没有金币,伙伴也是可以存在的——我渐渐这么认为。”
“就在前几天,失去三千的时候我才终于想起了本心。”
“我渴求的并不是金币,而是同伴;害怕的并不是贫穷,而是同伴的离去。”
“但是就算理解到这一点,也无法改变三千再也不会出现的事实,很痛苦,那种柑橘很痛苦很痛苦很痛苦很痛苦很痛苦,然而我终究不能被痛苦攫住而止步不前——因为还有其余的同伴依然在等我,等我和他们一同前进,就算是继承三千的意志,也要正视前方走下去。”
“所以我拒绝您的邀约,同伴这种东西,是哪怕世间所有金币堆在一起都远远抵不上其价值的存在,拥有【白键】伙伴的我,已经是最富有的宝藏猎人了!”
米可向女帝深鞠躬。
“噗……噗哈哈哈哈哈!先是沉默应对在先,最后又拒绝了孤的邀约?你真的以为……”则天的语气转为凛然,“帝王之怒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吗!”
寒光闪过,那柄一直被则天佩戴的利剑霎时出鞘!
剑身两侧,燃起幽蓝色的火炎——是“帝征”!
联结着古老帝国全部物质的空间裂缝汇聚于剑上,所带来的压力几乎要扭曲空气,女帝挥剑,一记竖斩,掠过米可的鼻尖,紧接着她踏步上前,又一记横斩——
帝征剑·纵横捭阖!
足以开山断崖的斩击即将撕裂米可,千钧一发的关头于脖颈边缘刹住车。
“唔——哈,”女帝微张小嘴,打了个哈欠,“没意思没意思,走了。”
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收剑转身,沿着阶梯向上离去。
“则天小姐,非常感谢您,从各种方面来说!”
“欸就算你这么说孤也不会高兴的喔——欸?”
女帝注意到,拱形门附近露出半截状似龙骨的钢制铠甲。
“哟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佣兵卿吗?”
“糟——被发现了!”
“在这待着干什么呢?偷听孤与小米可的对话,吃醋了?吃醋了吗?”
“本来想着稍微帮忙解决一下困扰的,结果似乎已经不用我出场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别急着走嘛!从孤初登场到现在,孤与佣兵卿还没有过一次互动哟?再怎么说孤也是佣兵卿的骑士,这样也太过分了是不是啊?”
“别,别靠过来!等,等一下!”
“呜呀,逃跑了!但是别妄想从孤的手中逃脱,帝征·御驾!”
二人的声音沿着长廊逐渐远去消失。
“米、米可。”穿过拱形门的又一人是瑶姬。
“啊,瑶姬,你还好吧?眼睛肿起来了哟?”
“我没事,但是米可你……”
“我这边也刚好,就在刚才,目标终于进入可以完全锁定的范围了。”
“锁、锁定?”
“说是复仇有些太难听了,就算是为了三千的意志,铲除黑恶势力,保护不列颠和平?啊不对,那家伙的愿望应该说就只有守护【白键】这么简单吧?”米可伸出右手,对准他一直注视着的远方某点,比出手枪的姿势,“总之麻烦告诉四季和柯娜,让她们准备出发!”
“嗯,我知道了!”四季迈上几步台阶,又停止脚步。
“米——可——”她大声呼唤。
“蛤?”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嗯嘿,彼此彼此啦!”
布满天穹的乌云终于被阳光撕扯出一道裂口,即将到来的天气是——赫布里底,晴。